我的家乡在湖南中部偏东的一个边远小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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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北纬27度46分49秒 。

东经112度57分03秒。

苍翠的山峰层叠逶迤，盛夏的云海翻涌于天际山巅之间。

夕阳在一座山峰和另一座山峰间脉动。

凝望得久了，你很可能有驾鹤逍遥于九天的梦幻。

我站在镇上最高的房顶，白鸽带着温热的夕风和明丽的哨鸣从头顶上蓝的如同琥珀一般的天空轻盈飘过。

远处的山脉依然在远处。

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只是山下小镇的人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湘中一个以山为名的地方，那是我的原乡。

02

小镇的东边最高坡是小学，清晨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总是伴随着校门口那颗大樟树上细碎的阳光一起叮叮当当，路过的人听到总是宠溺的笑闹——这帮小崽子，念的几里哇啦。

小学的后门才是我们的天堂，从后门走出去，是依山势而建的一叠又一叠的房子和一团又一团的稻田。房子是白的，稻田是绿的。

一叠一叠的白房子间是高高低低的小路和修长绵延的竹子，一团一团的稻田间是点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豆苗和星辰一般绚丽的紫云英。

这些高高低低、曲曲折折、来来回回的小路像迷宫一样诱惑着我们在其间嬉戏。我们从李麻子家溜到黄狗子家，又从黄狗子家一个拐弯蹿到米老汉家。

在米老汉家后院的坡上小路，我们会呆的时间久一点。

米老汉的小女儿在省城读师范，美的跟紫云英一样，我们想待久一点能不能碰上在家，一睹米家二姑娘的风采。

我们就是一阵田野间的风，在曲径通幽的小路上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不顾路边的野草割伤了脚踝，也不在意雨后的泥泞将白鞋子弄得像俩煤球。

一边跑、一边傻笑。

一边傻笑，一边追打。

不知疲倦、不想回家。

直到各家屋顶上冒起炊烟，闻到稻草在灶间燃烧的味道。

直到谁家的妈在镇上的屋顶敲起一面锣大声愠怒呼喊——狗伢几！死疯哪去了！吃饭了！

我们才四散于田间地头，各找各妈去领打。

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到远远的大山脚下。可小时候的我们却从来没敢想疯跑到大山里去，大人说那里住着神仙也藏着鬼怪。

小小的人儿很渴望去摸摸神仙爷爷的大白胡子，也想蹭蹭他的仙鹤。

可终究还是怕藏着的鬼怪。

03

我们终于盼到了米家二姑娘。

二姑娘省城师范毕业后回到了镇上小学。

油亮的大辫子在后脑勺随着步子摇摇摆摆、黑白分明的水汪汪大眼睛扑闪扑闪、淘气的胸脯起起伏伏、洋气的小花格衬衫在晨光里流光溢彩。

只是她不准我们叫她米姐姐，只能叫米老师。

小米老师带着我们开启了小镇新世界。

她教我们写生，拿起个小画板席地一座，她说家乡哪里都像一幅画。

她带我们大清早去采桑葚，清晨的露水将她的刘海弄得湿湿的粘在微微冒汗的额头上。我们的嘴巴都被桑葚染的蓝蓝的。

她带我们去大山顶上对着云海呼喊：喂！喂！喂！我们来啦！原来那大山里既没有神仙也没有鬼怪，有云、有风、有林海。

山峰之上，云海之边，米老师的大辫子散开来，随风飘洒。她张开双臂，山谷里回荡着她清脆的呼喊。我们拍着手说，老师身上真香。

慢慢的，镇上的小伙子们总在放学后喜欢钻到米老师的小宿舍关上门说悄悄话。

就像一群闻到了新鲜鱼腥味的馋了很久的饿猫，小眼睛里都扑闪着兴奋的按捺不住的光芒。

我们就趴墙头偷看。

一看到有小伙子开始尝试慢慢挨近二姑娘老师，我们就会起哄大笑。

米老师的小粉脸脸突然一下就涨得通红，猛地从床边站起来，用手指着我们，恼火地命令我们滚下去。

我们一哄而散，等一会，我们又重新爬上墙头。

04

说是镇，其实就三条街。

三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街。

最高的房子也就三层楼。

街上卖水果的、卖肉的、卖鱼的、卖煤的、卖电器的我们都知道他们的老板长啥样子。

小店的老板也知道我们这群小屁孩的小名——狗伢子、猫嘴巴、鱼叼子、红妹几，还知道谁是谁的崽。

镇上唯一一家照相店，从爹结婚照到崽打三周，再照到儿子拍婚纱照，儿子的儿子再拍百日照。

镇上有一家榨油店，在镇西边的尽头，连大门栅子都是黑乎乎油不拉吉腻腻的。

开榨油店的是一对父子：父亲总是叼着一杆旱烟袋半弯着腰，时不时咳嗽两声。儿子长得结结实实的，胳膊上都是一坨坨鼓起的劲爆肉。

父子俩都不爱说话，镇上的人大半年也不会看到他们，仿佛忘记了有这么个榨油店。

不到国庆后他们是不得开门的。

国庆后，周围的乡民将山上采摘的油果子晒干，一担担地担到榨油店来。

榨油店开始每天冒起油腻腻的烟，街上也开始飘散起油腻腻的香味，让人上头。

05

谁也没想到，米家二姑娘最后下嫁给了榨油店的儿子。不顾米老汉的百般哀求和千般威胁。

在我离开小镇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青石板小镇的人们一直将米家二姑娘和榨油店儿子的韵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持续 娱乐 了很多年。

在昏黄路灯下的镇口街头，小酒桌旁微醺的男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里，岁月静静地流淌。

无声无息的像镇边上的那条河——一直在那，一直在流。

很多年后，在街上看到，当年像紫云英一样绚丽的二姑娘老师已经没有了大辫子。臃肿的身子让我忘了我们曾经曾幻想过和她结婚生娃。

她身旁的曾经壮实的汉子似乎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站在街上，各种七七八八的招牌：KTV、酒楼、家具城、母婴店、洗脚城。。。有种强烈的虚幻的不现实感。

连日头也那么迷离。

镇子东边高坡上的小学早就拆了，成了皮鞋工业园。

其实，小镇早就不是记忆里那三条青石板路的小镇了。

我们也不再是曾经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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